【隐秘\咸鱼】心竹
by青檸緗橙
#此篇为李海真视角#
#想讲讲小朋友的“敬仰”#
0
一开始我觉得,死了也没什么。被埋在不知道哪里的荒郊野外,也比被野狗撕扯开来强得多。
可是我还有家人,我不敢倒下。
全是放屁。
我要活着。
因为我就是动了歹心。
歹心像是雨后的竹子,在那天单方面的对视后,节节高升,攀上郁郁葱葱的雪松,企图让他看见我。
我就是要靠近他——因为我要告诉他,我的尊敬,能有多么伟大。
1
与野狗竞争一块鹿肉时,我险些忘记了,自己还尚且算是个人类。没有利齿,也没有爪牙,只有掺着血的、干瘪得分不清算不算人类的血肉躯干,于野狗而言,毫无威慑力。索性野狗也如我这般饿得两眼昏花,竟没有咬死我,只是拽着被撕裂的鹿肉往丛林里去。
草根从胃底翻上来。
我瞬间失了明。
再缓和过来,是因为山间的晨露,浇灌我满脸。
饥饿,不至于死的饥饿。
这便迫使我从山野里往家中去。
柴火呼地炸开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母亲坐在炕上,也没过问我去了哪里。
同样饿得不像人样的弟弟妹妹们也同母亲一起坐在家中各个角落,沉默不语。一瞬间我有种我的家还算庞大的感觉,除了漏雨的墙,竟全是家人的影子。
“我去从军吧。”我没有迈进屋里,就只是站在屋外,扛着漂泊大雨,声音干涩得像是被割伤了嗓子。
还是没有人说话。
接着,我听见母亲在哭。
低声的啜泣,告诉我她确实同意了我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想法。
从军是死。
不从军,就是一家人一起死。
从军吧。
这或许显得我高尚些。
这或许,能让我可怜的母亲,从此也算有个依靠。
2
进入5446部队,日子比在山间找些野果充饥,要更艰难些。
在训练中受了伤的家伙们,非但没有被治疗,还被强拖硬拽去了矿山。真特么人道。
我从来不相信政府洗脑的那一套,什么为了伟大祖国奉献全部——就连喊出口号的人也不信,不然他们也不会用家人能吃饱穿暖这种话来忽悠我们从军了,只要喊一句:你们光荣伟大!那全人类都要掉进来,和他们一起赴死。
不过好像也就我这么想。在一众“为了我们伟大的统一!”的新兵中,我成为了那个突兀的存在。
人类的自私基因是刻在骨子里的。我不确定,要是我的家人其实生活得很好时,我还会因为一句光荣伟大,来壮烈赴死吗?
正当我12岁的头脑在思考这么哲学的问题时,就遇见元柳焕了。
我一瞬间就确认,那传闻中,和男人跑了的我爹,应该确实如传闻一般。
生病的人,留下的种,也他么混着病理的血。
就因为这个,别说光荣伟大,只要他一句:“来吗?”
我义不容辞。
3
五星组组长。
元柳焕。
我站在一群训练兵之间,听见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。
“是不是超级帅!他是历届来最年轻的组长同志啊!”小兵们每天不好好训练,就听些无聊的八卦。
有什么帅的,可把你们高兴的,都挡着我了。
妈的,等着,我一定会长高的。
勉强能看见男人笔挺的背影,没穿军装,漂亮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恍惚。
男人走上对战台,和另一个组的组长对战。这回我才看清他全身装扮,和那群为了轻便以及不夹藏武器,所以从不穿裤子的傻逼们不一样,他穿着干净整齐的军裤,包裹着细长笔直的腿。脚腕处的裤料向上别起,露出脚踝,线条干净漂亮。
怎么说......
在一群不拘小节的男人堆里,他漂亮的发光。
元柳焕转身向金指挥官行礼的那一瞬间,我没来由地想到那个在军中苟行男女之事,然后被抓去枪毙的漂亮姐姐。
村口那个总爱念两首诗的酸文书生的声音突然就传进耳朵里:“美人卷珠帘,深坐颦蛾眉。”
这般想法臊得我脸火辣辣地烧起来。
夜里做梦,主角全是他。
我不明白,这意味着什么。
慌慌张张去找和我一同入伍的发小万寿商量,我问他,在见到元柳焕组长之后,总想到他,是因为什么。
万寿认真思考一番,回答我说,那你一定是特别尊重他。
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。
我尊重他。
我敬仰他。
想到他时那般喜悦直窜至心口,那必然是愿意为他赴死的那份敬意。
我将这敬意吞到肚子里,想着靠近他些,再靠近他些。
我爱他。
爱他是我的光明磊落。
4
冲到他面前时,我已经算是有个人样了。
只不过过去的太匆忙,从训练场翻到泥浆里,抹了满脸黑。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我满脸黑,我又不想见他了。
废了大半天功夫,看上去也不算多黑时,我才去找他。找他时,心脏砰砰直跳。
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害怕,万一被抓到,万一他生气,觉得我一个训练兵不知好歹,那我就没命了。
可是我还是想见他。想见他,想告诉他的话有好多好多,想再看一眼他漂亮的脚裸,想万一碰到他穿着全身军装的模样——
心脏险些要跳出来。
我知道,这是因为我害怕。
我还是个胆小鬼,可是我还是敢拼掉余生的勇气,去见他一面。
这天是他独自训练的唯一一个夜晚,是我有机会见他的唯一一个夜晚。要是见不到他——不可以,不可以见不到他。
北韩的夜是极冷的。
月光也是泛着毛刺,冷冰冰地浇灌下来,全部挥洒在他身周。
他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,冷月竟显得皎洁,迷人,且风情万种。
我一瞬间大脑空白。
背对着我的男人,确实像我幻想的那般,穿着全身的军装,背影依旧笔挺,像是一颗永不言败的雪松,高大、屹立不倒。
军靴在月下反光,不是沾满泥土草根、磨烂边缘的那种破败,而是干净锃亮,和他给我的感觉一样。
怎么说的来着?
白月光。
我才明白,为什么要拿白月光去形容一个放在心尖上的人。
圣洁得不染风尘。
我的白月光,就在我发呆时,亮出弯刀,噌地飞到我眼前。
“番号,年龄!”
“030015!李海真!13岁!”
“你不知道偷偷来组长的训练基地是违规的吗?不想活了吗?”
“我,”我身边的木桩上插着组长同志的弯刀。弯刀和我的眼睛就差一指节的距离,要是别人飞来这把刀,我可能觉得对方是要杀我,但是失误了。
可是这把刀是元柳焕飞过来的。
那么,他就是故意避开我飞来了这把刀,完全不是要杀我,或者生气了的意思。
“组长同志!”
我的情绪完全不受控制。
想要流泪,想要呐喊,想要冲上去拥抱他。
酸楚和不知所措,兴奋和恐惧,搅成一团,在我窄小的心脏中横冲直撞,我感觉心脏要被冲破。
“组长同志.....我尊敬您!”
“带我到五星组吧,带我去五星组!”
我在脑海里组织了千万次的语言,最后说出来的却是这般苍白。
他陷入了沉默。
我还以为他生气了。
也不知道怎么的,我下意识就想到我脏兮兮的脸。他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好歹?明明放了我一命,我还要来喊什么我尊重你?
羞耻感涌上心头,我强忍着不敢掉眼泪,我怕他觉得我懦弱。
刀光闪过的时候,我都没能注意到。
可笑的是,刀插到我的大腿时,我一瞬间还在想,不愧是组长同志,这个速度太快了。
疼痛感席来时,我的眼泪没能控制住。
他也没说我懦弱,甚至语气放柔和了许多:“别动,小同志。”
“动一下,你这条腿就要废了。”
"你是为了家人才来的吧?那就每天清洗伤口,然后偷偷换干净的布条,不要被发现,不然会被拉去矿山。到了矿山,你的家人就吃不上饭了。“
“记住现在的这份伤痛,等你成为了正式成员,我就带你来五星组。”
我想我是被恶魔蛊惑了。
以前要是有谁敢这么对我,我不发誓有一天把他摁在地上摩擦,那我李海真的名字倒着写。
可是现在我居然挂着泪点点头,和他说好。
他拔刀起身的时候,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我。
5
伤口带来的痛苦,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多。肉体受到折磨,心情总会低落。
我委屈得想要回到那个被他捅刀子的夜里,拽着他那一尘不染的军衣领子问他,为什么要这样对我。
我的尊重,就叫你这么不爽吗。
好痛。
泪花纠缠着我的视线,怎么也抹不掉。
心脏,比腿上的致命伤,要疼得多。
晚上下了雨,周遭的空气是湿冷的。我蜷缩在卫生间的一角,把伤口清洗干净,换上床单上撕下来的布条。把旧的布条拽下来的时候,黏腻着血肉的布条被生生撕扯下来,我没能忍住呻吟出声。太疼了,眼泪根本止不住。
扯下沾着血的布条后,我浑身浸泡在冷汗里。分不清黏腻在背上的是冷汗,还是潮湿的空气。
好在北韩的气温一向偏低,我不必担心伤口发炎这样的问题。
持续不断的疼痛感已经电麻了我半条腿,现在瘫坐在这里,无力感窜至胸腔脑海。
一旦安静下来,痛苦就显得格外清晰。
脑袋像是要炸开,疼得我耳鸣。
突然就觉得,我是不是要死了。
在和野狗搏斗时没有这样的感觉,在饿到失去意识时,也没有这样的感觉。
可是,在这个窄小的空间,想着我敬仰的人给我带来的痛苦和恐惧,我就觉得,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吧。
敲门声呼地诈起,我吃力地从死神那里爬回现实。
开门时,看到是万寿。
他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。
我和他说没什么。我连扯扯嘴角假笑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他也没说什么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,然后走开了。
我知道他看见了。
从他靠的极近的眼睛里,我看见了一滩血水。
那是我清洗伤口留下的水,装着它们的那个脸盆上,还摆着我撕扯下来的布条。
我想,要是明天我还是没有被发现,那么,就好好活下去吧。
6
万寿没有告密。
我其实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。所以那个荒谬的赌注实在毫无意义。
训练兵从一队上至二队,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。
那么,就应该是一对一对决,谁赢了,就是那存活下来的百分之五十。
但我没想到,我的对手是万寿。
他向我道歉,接着就扑向我,我们扭打在一起。
我知道他也是无奈之举。我们在这里,都是为了让我们的家人吃上粮食,为了他们不会饿死在郊野。
那自然没必要道歉。
下雨时,冷冰冰的感觉蔓延全身,只有伤口处是火辣辣的烫。
我庆幸今天下了雨。
老天还是眷顾我的,下雨的时候伤口怎么留血都无所谓,反正会被迎面浇来的雨水冲刷干净。
带伤训练的好处就是,我习惯了丧心病狂的疼痛感,习惯了靠本能去扑咬猎物。
万寿显得有些吃力,他跃倒在地,只要我再补上一击,他就输了。
可是我犹豫了。
他是万寿,是我的好兄弟。我和他一起在集市上偷土豆,在山野里拾柴。要是他输给我,那么他就要去矿山,就要失去为家人争取粮食的权利了。
我不忍心。
在我犹豫之际,万寿把石头扔向我。
他是要攻击我的伤口。
元柳焕组长的声音特别清脆,在我耳边诈起:“不要被发现。”
“活下去。”
抬腿、肘击,干净利落。
这要我说多少遍对不起,都无法弥补了。
万寿口吐白沫晕了过去,我“荣升”二队,又离元柳焕更近一步。
可是我根本喜悦不起来。
这叫我怎么喜悦?我是踏着我好兄弟的“尸体”,离我敬仰的太阳更近一步了。
雨声越来越大。
我还是觉得,老天是眷顾我的。雨声盖住了我的哭腔,盖住那宛如魔咒般的"对不起“。
心上像是被掏了个洞,放任热腾腾的心血往外流。
接着天使出现了,他送来一只鸡腿。
昂贵的油纸包着香喷喷的鸡肉,掉在我面前。
一开始,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美梦。
接着,我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,夹杂着淅沥沥的雨声,格外动听。
是元柳焕。
是我的组长同志。
“吃吧。”他声音闷闷的,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。可是这掩盖不住,他与平常下达命令时那般冰冷不同的温柔。我溺死在这温柔里,贪婪地苛求着更多温暖。
他和我说,要习惯这种事。
“一只鸡腿就可以忘却的悲伤,不值得掉眼泪。”他又回到了以往的冷冷冰冰,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,听着声音就能感受到冷冰冰的金属质感。
我知道,他其实也没有习惯这种事。
不然就没有必要,来安慰我这样一个小组员——甚至连组员也算不上。
他说,在当上正式队员前,不要去找他。
那是不是意味着,他在等我?等我当上正式队员,去见他?
身体还是快过脑子,擅自行动。
我冲进大雨里,望着他的背影渐远。
我要朝,我的白月光奔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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